“幸在沒有，他們連屋子也沒進過。”黃雪回憶著，“只大概有誰推開門一條小縫往屋裏瞧，瞧得床上我與阿南都閉著眼睡得正熟，便重關上了小縫，接著便再沒了聲音。”

她也沒再起過身，而是臉上閉著眼，心裏卻睜著眼等到天明。

她想，天亮了，這些人還會回來，再會傳出她父母的死訊，至於是什麽由頭，她沒想，也不必她想，他們總會給她給給世人，給她父母一個合理的死亡。

朱懷古聽到此處不由動容：“他們……他們編了個什麽由頭？”

黃雪嘴咧開笑著，眼卻完全沒笑意，她手緊攥著扶手，攥著指節發白：

“他們說我父親母親夜裏爭吵，母親過於傷心沒想開，就上吊自殺了，父親得知後已然晚了，將母親屍體抱下梁上白布後，父親因愧對悲痛，隨後也跟著在同一條白布同一根梁下上吊死了，他們說父親是在以死向逼死母親的罪過恕罪！”

明明就是她親眼看到他們十人五五對分，一對付她母親，一對付她父親，生生將她父母圈住白布勒死的！

朱懷古看著滿面恨意與悲意的黃雪，想起自已的父兄，想著不知在自已死後，父兄是否安然，她不禁口含悲傷，艱難道：

“你應該報官……”

“報官？”黃雪聲音突然尖銳起來，“我報什麽官？那個姓尤的他就是個官！即便他不是京城父母官，可難保沒有官官相護！我去報官，與自投羅網有何區別？”

朱懷古不可否認報官確有風險，可現今黃雪采用這般極端的殺人手段來報仇，何況不是黃雪自斷了後路，黃雪的遭遇，難免讓她對她升起憐惜：

“當年你雙親既頂著壓力認了黃南這個孫兒，那麽後來人們又紛紛對著你與黃南指指點點，說什麽黃南指不定不是你撿的，而是你另途得來，總說你得了個奇奇怪怪的兒子，是不是就在你父母雙雙被害的隔日，你做了什麽？”

黃雪不可思議地瞧著朱懷古，半晌道：

“你確實很聰明，確實有查案破案的天賦，可惜了，入池家為奴，你終歸無法入科舉。”

便是沒有這奴身，她以女子之身也無法入科舉，那是欺君之罪，朱懷古自重生便惜命得很：

“沒什麽可不可惜的，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命，走的人生路都不同，也都是獨特的，我從不覺得自已現在哪點兒不好，你也不必替我可惜。”

黃雪垂眼冷笑：“是我多事了。”

如朱懷古所推測那般，她確實就在隔日，順著那十位假仁假義的叔輩的意，對外宣告父母的死訊，連官府來走個過堂，她都照著他們授意的話說，半點兒沒違。

最後為了黃南的安危，她便接著向外發出一些傳言，說其實黃南是她的私生子，往日不過是怕毀了她的名聲，再嫁不得人，方偽說為是撿來的，實際上是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親骨肉。

人總是很奇怪的。

凡信誓旦旦的東西，你說是真的，旁人反而不信，總在背後嘀嘀咕咕其真實性，一些風言風語傳出去毫無根據的言論，反讓旁人當成了真。

人們不會在她跟前說她有個私生子，說她怎樣的下賤，說黃南是怎麽卑微怎麽見不得光的私生子，可背後卻是炸開了鍋，說得那叫一個鼻子一個眼的，就像是有人親眼所見一般。

這傳言一出，原來還謀算著她家神算堂的那十人突然沒了動靜。

原來他們會連手殺了她父母，為的也不過是她黃家祖傳下來的一本易學書籍，書籍叫什麽她不知道，她父母也不知道，可就不知他們是從哪兒聽來的傳言，說她家有這麽一本寫就數千年通今往古的易學書籍，說只要得到這書籍，就是當上當朝的欽天監那也是唾手可得。

黃雪滿眼蒼涼：“可憐我父母死前都不明白，怎麽突然就傳起這樣的謠言？怎麽往日好得同我父親跟像同一個人的十位好友，突然就起了殺心，還就因著那麽一本根本就沒影的書！”

朱懷古卻想到了尤官正官職正屬欽天監，倘尤官正非經此一劫，旁人也不知他竟是這樣的一個黑心人，而這樣的黑心肝竟就在欽天監中，竟是官府拼命找尋保護的朝延命官。

黃雪散播那樣的傳言，其實也就是想讓他們在搜遍整個黃家，也搜不出那易學書籍後，便有了其他想法。

這個想法就是由她由黃南想到她那可能存在的孩子父親身上，也就是黃南生父身上。

她這是在賭，賭他們在她與黃南身上尋不到書籍，卻還不甘心，於是暫且放過神算堂，放過孤兒寡母，只為有朝一日，他們能查出黃南生父是誰，他們能從黃南生父身上取到那一本他們自以為該是藏到黃南生父那邊去的易學書籍。

黃雪道：“五年前下這個賭的時候，你不知道我有多怕，我死沒關系，可阿南才六歲，他不能死，我原是好心撿他回來，本就是見不得他在無人街道中凍死餓死，可不是為了讓他在六年後，死於一場我父親沈迷易學而惹來的殺禍！”

朱懷古很敬佩當年黃雪的膽量與頭腦，那一時之間，能想到這樣自保法子的人其實不多，可黃雪想到了，並做到了，做得毫無縫隙，毫不讓那十人起疑：

“令尊令堂能得你這樣的女兒，也算是不枉此生了，可黃雪，讓惡人惡有惡報的方式有許多，你卻選擇了一個最極端再無法回頭的方式。”

殺人報仇，那是窮途末路的方式。

這樣的方式，除了葬送自已，讓在天有靈的親人見之愈發悲傷之外，再無好處。

黃雪卻笑著道：“怎會沒好處？我痛快！看著他們第一個人死掉的時候，我有多痛快！”

尤官正到底死沒死，斷沒斷氣，朱懷古靜坐黃雪家，還真是半點兒也不知道，先前會那樣說，也不過是為了穩住黃雪，並證實自已心中的猜測。

這猜測經黃雪證明，已是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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